【N專題】家將團體受污名 投身演出盼大眾欣賞傳藝之美

【記者/朱英鳳、劉宇珊、陳安婷 照片/吉興堂提供 首圖/Pixabay】

在繞境和傳統祭典中,經常能看到八家將揮舞法器、替人降妖除魔,然而由於部分跳將本身作為不當,加上媒體塑造的負面形象,使認真參與家將的團體連帶遭受污名化。其實絕大多數的八家將團,都與大眾印象中充斥暴力衝突不同,大多保持著不同理念、態度,為了傳承將團文化而投身於此。他們期盼社會能以更客觀、藝術的角度看待,而非因少數負面例子,就全盤否定八家將。

陣頭神明遭誤解 網路用語成偏見 

現代社會中「8+9」成為網路用語,經常被使用在PTT、社群媒體及新聞標題中,用來形容低學歷或年輕失學的社會亂源。由於取自八家將的諧音,導致社會大眾對八家將的印象逐漸由傳統藝術,變質為犯罪團體,更使八家將文化連帶遭到誤解,時常與負面標籤劃上等號。

家將為神明的其一代名詞,依照成員數的不同區分為八家將、什家將等。而八家將為台灣民間信仰的陣頭之一,在傳統神誕祭典活動和遶境儀式中,由人扮演陰間警察,負責在出巡時為主神護駕,幫忙安宅鎮煞、解運祈安。他們猶如不定點演出的行動劇場,在表演期間者畫上臉譜、穿著特殊服飾、揮舞法器,充分展現步伐與舞蹈動作,透過猙獰和威武的形象降妖除魔,因此家將在民間信仰及傳統藝術文化中佔有一席之地。

然而文化延續至今,大眾卻因參與將團的人們(下稱跳將)而對此文化抱持負面想法。中華民俗藝術基金會董事長林明德指出,由於許多家將團體(下稱將團)的自律性不夠,當跳將在宮廟前抽煙、喝酒、吃檳榔,便會帶來負面觀感。他更提到,在遶境隊伍中,八家將通常與乩童安排在一起,讓許多人會將乩童與八家將搞混,因此當神明降駕在乩童身上做法,使用五寶刀劈砍自己的頭頂或背部時,鮮血淋漓的畫面更在大眾心中樹立八家將的可怕形象。

吉興堂提供吉興堂家將團出團前合影。

吉興堂將團團員歐孟堯進一步說明,大眾多透過新聞報導認識八家將,但目前鮮少媒體深入了解八家將歷史與文化,導致外人對八家將的印象停留在充滿鬥毆、紛爭的時代。例如媒體以「這款八家將!吸毒、打架樣樣來神明也唾棄」作新聞標題,經常將鬧事源頭歸咎於將團。上述原因使大眾易將跳將與地痞流氓、圍事飆車等行為進行聯想,八家將等同於社會亂源的刻板印象也從此難以抹滅。

既定印象難獲認同 宮廟少年:跳過才會知道

儘管社會對八家將貼滿負面標籤,卻仍有人樂於參與將團活動,尤其國、高中求學階段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,因此青少年跳將佔多數。許多人對青少年參與將團的印象,不外乎是喜歡逞兇鬥狠,以及將宮廟當作逃避課業的避難所,且在以升學為導向的社會中,不擅唸書的青少年難以受到大眾的肯定。

青少年在學校和家庭得不到認同感,但在宮廟裡卻能與目標相同的同儕一起努力,進而找到歸屬感,並透過表演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。台中教育大學台灣語文學系副教授林茂賢說明,唯有扮演家將的那一刻,平時不受重視的青少年才會找到自己的尊嚴和成就感,這也是他們願意凌晨起床、淨身、畫臉譜、著裝整隊,在大太陽底下行走表演的重要原因。

家將在陣頭中齜牙咧嘴、面露凶光,畫上帶有神秘色彩的臉譜讓人畏懼三分。吉興堂八家將團團員陳志宏坦言,「大眾對八家將有許多誤解,要跳過才會知道,將團不同於社會認為的既定印象」對部分將團成員來說,跳八家將是從小的興趣和夢想,對於外界給予的負面評價,將團認為,旁人無法實際了解八家將的文化與生態,道出八家將並非如媒體所呈現的負面形象。

出團過程繁複 各種戒律只為維持角色

八家將團內細分成多個角色,每位跳將都要單獨練習所屬角色的舞步節奏、模擬姿態等,再與團員們一同練習團隊陣法,不僅出團前需付出觀眾看不見的努力及時間;表演時更是得面對無法預測的意外。過程雖煎熬,但跳將們都為了不同目標而樂此不疲,也充分展現對於八家將文化的熱忱。

於吉興堂擔任八家將將團的跳將們皆屬義務服務而非全職,除需自己花時間揣摩角色姿態,團員們還要需利用空閒時間一同練習舞步、陣法等,約練習半年後才可出團表演。且每次行前都得吃素淨身,實際出團前還需提早準備開臉及佩帶法器、穿戴衣著等,從準備到完成得花費一整天的時間。

吉興堂提供八家將在表演時不得開口說話。

不僅事前的準備相當繁複,出團過程更總是充滿艱辛。吉興堂八家將團團員孫裕澍表示,八家將開臉後即代表其扮演神明的角色,頂著神明的臉,不僅要守護這張臉面,更有義務防止臉師辛苦畫的臉譜融化;也說明在開臉後,進食、補眠都相當困難,甚至流汗、下雨也都有造成臉譜融化的風險。

臉譜為扮演八家將最具代表性的象徵,不過由於行程緊湊及補妝顏料無法覆蓋原先臉譜顏色,因此在正式出團後就不再補妝。若真的遇到臉譜消失的情況,也得利用手上的兵器與扇子遮掩,以維持角色的威嚴。孫裕澍指出,跳將們在開臉後的一舉一動皆需特別注意,否則將破壞「扮神」的神秘感及儀式感。這也是家將須遵守開臉後不能開口說話、出團前後執行齋戒等戒律的原因。

除了觀眾無法參與的行前準備,真正出團時也會遇到許多臨時狀況,孫裕澍說道,如民眾誤入陣行、鞭炮聲響過大聽不見指令等,因觀眾及現場情況皆無法於練習時排演,所以遇到問題時得趕緊配合彼此默契應變。然而,疫情期間出團表演次數銳減,歐孟堯表示,一年的出團次數一隻手數得出來,導致家將團曝光機會減少。面對衝擊,團員們依舊在固定時間至練習地點相聚,期盼能在疫情空窗期持續增進技巧,在重返陣頭時再次大展英姿。

撇除社會偏見 追逐家將理想

為紀錄陣頭表演的傳藝之美,許多專業攝影師會在陣頭表演時於一旁捕捉畫面。孫裕澍分享,從小就喜歡和家人觀賞陣頭表演,因此在中學便加入八家將團。在一次出團演出時他偶然成為影中人,也從中獲得成就感。為了再次成為鏡頭焦點,他更加努力練習表情、動作,讓自己在扮演家將時更為自然且生動,能夠被紀錄下表演中最出色的一刻,也成了使他持續跳八家將的力量之一。

許多民眾因媒體長期渲染下直覺地認為,跳將是因經常參與廟會、陣頭等,才會投身於此,但其實也有單純對家將傳統感興趣的人,為親身體驗文化而接觸此領域。對此,畢業於台大碩士並投入跳將一年半的歐孟堯靦腆的說,「雖然大眾普遍將八家將與負面形象連結,但對外人而言,我就是個反例。」

吉興堂提供八家將生動的神情吸引攝影師捕捉畫面。

提及成為八家將的原因,歐孟堯坦言,從小就對此文化有興趣,加上當時吉興堂正在招人,身為文化工作者的弟弟便為他介紹,於是抱著體驗的心態投入將團。由於頂著高學歷的稱號,身旁親友都對他加入家將團的選擇感到訝異與神奇,也聽到不少議論的聲音,紛紛質疑他為何願意加入和生活環境差異大的八家將。

面對親友們的反應,歐孟堯予以理解,表示擔任八家將後,反而有許多當初不理解的朋友們,從他的社群網站文章中,看見八家將團準備表演的過程和努力、決心,因此願意再深入了解八家將的文化及歷史,也對此改觀,成為他堅持跳八家將的一大動力。

社會大眾觀看家將表演時,不曾細想他們背後繁複的準備工作,以及表演會面臨的突發狀況,不僅會因原先既定的負面印象而斷章取義,更抹煞他們的努力。即使被他人不友善的目光看待,跳將們仍致力於傳統結合創新元素舞出一片天,盼翻轉有色眼光,讓大眾了解真正的家將。

致力翻轉印象 將團盼獲大眾理解

「傳統家將以宗教性質為主,現今則以表演性質居多」林明德說明,舊有的基本元素,如臉譜、舞步仍然存在,但由於過去廟宇發展不加,且跳將品質良莠不齊,現今家將對公廟的仰賴程度越來越低,隨著將團逐漸專業藝術化後,已與過往不同。

即便邁向藝術化,八家將仍無法撕除長久以來的負面標籤,如何消弭刻板印象,成為跳將們的首要任務。對此,林茂賢說明,跳將應對自身有所要求,除了注意言論、行為舉止,表演過程中舞步也要精準到位,以展現敬業精神。在形成八家將的元素中,還包含不同藝術層面的深厚底蘊,卻鮮少被社會矚目。林茂賢表示,家將演出包含彩繪臉譜、服裝配套等,並非只涵蓋單一藝術,因此民眾在觀賞家將表演時,不該事先預設負面立場,應以表演藝術的角度欣賞。

吉興堂提供八家將有義務守護代表神明的臉譜。

為了順應世代潮流以及適應社會型態轉變,將團也為此做出改變,如在表演中加入LED燈光、特效等。林茂賢認為,將團在表演的過程中加入新元素,是吸引大眾目光必然的趨勢。雖創新不可少,但如何在保有傳統的同時,又符合社會大眾的眼光,他強調,傳統的核心價值、臉譜以及舞步不應被改變,必須保有宗教的神聖性。

除了藉藝術元素吸引大眾目光外,家將本身也致力改變身上標籤。孫裕澍談及,從觀眾的身分,一直到成為跳將並且充滿責任感,對家將角色有了不同的感悟。歐孟堯坦言,將團曾是他不敢嘗試的領域,對他而言,成為跳將代表自己跨出舒適圈的勇氣,也在過程中轉變許多人對自己以及八家將的看法,以自身實例慢慢翻轉外界對八家將的負面印象。

除影響身邊的人,歐孟堯也期盼透過每一次的出陣,讓觀眾以藝術的角度欣賞,而非以偏概全的貼上負面標籤,或把八家將和8+9劃上等號。不過,大眾從排斥到接受,甚至轉為欣賞,明顯需花費時間。對此,他也以曾為流氓標籤的刺青為例,過去被視為離經叛道的刺青文化,到近期卻翻轉為藝術創作,歐孟堯認為刺青與八家將有相似之處,藉此希望八家將有朝一日也能洗去汙名,盼跳將成為藝術的傳承者,使更多人看見台灣的特有文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