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N issue]駐足都蘭

你用那張篤實且認真的臉
輕輕地說著關於家鄉的一切
都蘭
那個太平洋觸及的美麗海岸
那個被群山坐擁而散發出的芬多精香味
和似雲似霧的山嵐

這樣單純自然的你和你的家鄉
襯出醜陋膚淺的白浪 註:原住民族語,意即漢人
我們,竟用那套資本主義的銅臭味
和愛上都蘭的藉口
強行霸佔、毀壞了我們學不會的恬然
走入這看似平凡的海濱小鎮,阿美族傳統圖騰緊鄰現代藝術彩繪,在小小的部落中,竟意外的契合。都蘭保存著古老卻堅固的階級制度、各項祭典和原住民藝術,散發迷人氛圍。而近年來,各地藝術家陸續進駐,截然不同的文化不但沒有造成族群問題,反而讓都蘭發展出新氣象。自從政府BOT開發案興起,都蘭風貌面臨嚴重的威脅。為抵抗政府強行徵收土地、破壞自然生態與人文傳統,部落青年跳著「勇士護衛舞」捍衛家園,引發外界連署響應,希望能保留這片碩果僅存的淨土。


藝術交融 糖廠繪新意
擁有一望無際的太平洋和雄偉的高山,東台灣的村莊不同於都市車水馬龍的喧鬧感,有著最原始寂靜。到了都蘭,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大煙囪,那曾是台灣最大的紅糖生產廠,不同於過去飄滿的甜甜紅糖味,取而代之的是濃濃藝術香。

由日式風格糖廠辦公室改建而成的咖啡屋,為劇場藝術工作者陳明才、表演工作者逗小花等人共同開設。都蘭當地藝術策展負責人李韻儀表示,早期糖廠咖啡館接納旅居的藝術創作者,她笑著說:「糖廠就像是都蘭的客廳。」大家在這裡分享創作經驗、相互切磋,即便不談論藝術,也可自在的聊天。

由於都蘭的環境與人文巧妙結合,吸引大量藝術家定居,形成藝術聚落。李韻儀解釋,當地原住民十分有包容性,也擁有穩固的傳統背景,才有額外的能力接納新文化進駐。她還認為,都蘭另一個吸引人的地方是可以隨時「做自己」。不僅可在糖廠咖啡屋、月光小棧或工作室聚在一起尋找謬思;想獨處時,都蘭幽靜的環境也可供藝術家沉澱心緒,有助於創作靈感的發想。

本身為「藝術移民」的李韻儀,攻讀碩士時常造訪都蘭,深受好山好水的吸引。她開心地說,創作靈感是來自土地、海洋等,與大自然互動的一切生活瑣事。她透露,自己創作的藝術並非實體作品,而是創造藝術平台和空間讓合適的藝術家展演,策展項目偏好和在地自然人文有結合的展演,希望能藉此凸顯這片土地與藝術共存的特點。

除了外來藝術家以外,當地不乏原住民藝術創作者。擅長漂流木裝置藝術的魯碧‧司瓦那表示,曾與多位東部藝術創作者在台東金樽海灘搭建樹屋,並以漂流木為創作素材,過著長達三個月的原始生活。李韻儀提到,這樣的行為稱作「意識部落」,其精神為:「我們可以不是同一個父母親生的,但精神上為一個部落,大家共同分享、創作。」充滿原住民團結友愛的精神。

魯碧‧司瓦那回憶,經歷八八風災的經驗使她創作的形式從此轉變。那時,海邊漂流木的數量多到可以用「病態」來形容,大自然反撲的震撼畫面,一度使她不再從事漂流木創作。過了一段時間,才重拾情感,將漂流木與其他藝術型態結合,創造出多樣風格。

對居民而言,糖廠是一個情感的地標;對藝術移民來說,它是文藝的重鎮,更是都蘭社會的縮影。當地民眾對各地藝術家的包容性,也透過糖廠咖啡廳表露無遺。都蘭這個融合多種文化的重鎮,已慢慢發展出自己的藝文,想了解最原始的都蘭,就必須從原住民的文化著手,畢竟,原住民才是都蘭的根源。

魯碧‧司瓦那向民眾導覽其作品「回歸」,靈感取材於自然,以絲瓜布層層圍繞漂流木,展現生命循環的意境。
都蘭阿美 傳承古文化
生活在都蘭的阿美族,在高山與海洋的圍繞之下,保存了完整的文化。不管是遙拜海神的捕魚祭、歡慶小米豐收的豐年祭,甚至是快失傳的樹皮衣,都是阿美族非常重要的慶典和文化,也是原住民積極守護的資產。

身為樹皮衣的推廣者,都蘭村的老頭目巴奈‧達力功表示,小時候無意間聽見爸爸透漏原住民曾有樹皮製成的衣服,引起他的好奇心,長大後發現樹皮衣已逐漸失傳,下定決心親自試驗,重現其風貌。他挨家挨戶詢問部落長者,拼湊不完整的記憶,以各個樹種慢慢嘗試,十三年後,終於找回樹皮衣的作法。

他分享,樹皮衣的製作需將纖維較多的木材削成片,從中取用品質較好的樹皮作為材料。「現在我用樹皮製作的禮服在原住民委員會推廣,也有在花博展出喔!」從巴奈‧達力功驕傲的話語中,很難想像他在曾遭遇多少挫折。「許多部落朋友,甚至連太太都要我放棄,他們覺得這樣太辛苦,做出來也沒人會穿。」但巴奈‧達力功說,自己年事已高,希   望能為部落留下貢獻,因此相當堅定復興樹皮衣的決心。

此外,豐年祭也是阿美族的一大特色,巴奈‧達力功認為,都蘭部落保存了相對完整的豐年祭傳統,「階級制是部落如此團結的主因,才能有那樣盛大的豐年祭!」從小生長在都蘭的原住民歌手舒米恩‧魯碧說明,部落男子國小畢業後,每五歲分為一個階級,同階級的孩童從小就是玩伴,即使長大後各奔東西,還是會保持聯繫並關心部落事務。他分享,各個階級有著特別的名稱,像是見證了部落的重大歷史記憶。例如,西元二○○○年為千禧年,部落便將該年成年的階級取名為「拉千禧」。

階級制度緊繫著部落,也貫串豐年祭的主軸與核心,所有的準備工作都以年齡、階級組織來分配。「現在便是我們這個年齡階級要守護部落的時刻!」因此縱使工作繁忙且路途遙遠,舒米恩.魯碧仍會定期返回部落,帶著部落孩子學習阿美族的傳統文化。

他說明,現在豐年祭祭典上的食物,仍然使用葉片盛裝,族人們使用樹葉、樹枝等自然器具食用,更保留著捕魚祭的習俗,「我教他們做餐具和捕魚,就像老祖先那樣。」孩子們學會後,便可運用在每年豐年祭上,是種成果的展現。他認為,豐年祭不僅維繫了部落青年,也是考驗族內的傳承。

另外,巴奈‧達力功透露,於六、七月收割季前舉行的捕魚祭,對阿美族而言別具意義。由於祖先從海上漂流到東海岸,為感謝海神一路護佑,並祈求漁獲豐收,而舉行捕魚祭,祈禱部落命脈能生生不息。

「但現在開路蓋了房子、丟下消波塊後,一切都不一樣了。」舒米恩.魯碧感概地說。都蘭鼻是每年捕魚祭的海祭場,也是感念海神的聖地。然而因為政府開發案的進行,後代原住民孩子們即將失去接觸海洋的地方,對於親海的阿美族而言,不僅是大自然原始風貌改變,更是傳統文化和祖靈信仰的消逝。
力抗開發 護衛祖靈地


別在 都蘭的 土地上 輕易的 說著你 愛我
這份感情太過迷濛 我還不能夠承受 
別在 海洋的 土地上 輕易的說你 愛上我 在破壞來臨之前 先別說出口

這首圖騰樂團的《別在都蘭的土地上輕易說你愛上我》為舒米恩‧魯碧的創作,以溫柔的嗓音吟唱著來自都蘭原住民柔性的抗議。

都蘭鼻開發爭議將近十年,二○○三年,長期旅居都蘭部落的劇場導演陳明才,於都蘭鼻海岸跳海自殺,並留下震驚各界的遺書「天佑都蘭鼻」,開發計畫也因而擱置多年。今年九月,觀光局東部國家風景區管理處決定重啟開發,引起部落和各界人士強烈抗議。由阿美族團結起來的部落青年會透過網路連署、跳護衛舞等活動來向政府表達他們的心聲,十月至今已獲得超過2500多份個人以及近60個團體的連署聲援。

都蘭鼻向來是都蘭部落的傳統領域,都蘭青年在海域周邊傳承技藝、學習海洋知識已歷經許多世代,是部落的重要場域。舒米恩‧魯碧激動地表示,現在政府以爭取部落工作機會的名義開發都蘭,實際上卻與財團存在利益交換,將都蘭的土地賣出蓋飯店、渡假村,大多數原住民卻僅能成為底層勞動者,收入有限。舒米恩‧魯碧強調,政府幫著財團將消波塊丟入海裡、將地基掏空、佔據原住民的傳統領域,造成環境和文化永恆的破壞,如此龐大且不可逆的成本只是為了少數人的貪婪,實在令人無法接受。

「我們也有繳稅阿!如果政府願意用另一種方式行銷東海岸、輔導原住民建立文化特區、自己導覽、自己蓋民宿,才是真正增加原住民的工作機會,大家賺到錢,政府的稅收也會增加!」舒米恩‧魯碧說,錢財用盡了可以再賺,但這片美麗的土地、文化背景只要一被破壞,便再也無法重建。「以前我們想看海、想聽海浪聲,只要走到海邊就可以享受得到,如果這裡被強行BOT了,我們還要花錢住進一棟建築物裡才能看到海、聽見海。」

都蘭居民不滿當地變成大飯店相繼進駐的目標,發起抗爭,反對政府和財團對東海岸的開發行為。

原住民藝術家魯碧‧司瓦那認為,東部不是不能開發,而是將龐大生硬的建築物強加到自然環境裡,不僅與景觀、氛圍格格不入,也破壞了最美麗的都蘭。他強調,原住民文化具獨特性,為台灣重要的寶藏,如果政府能重視當地文化,並且設置保留區,經營原住民文化,一方面能將其長久保存、傳承,一方面也能原住民文化推向國際、行銷台灣。


我的行囊裡還裝滿著許多從家鄉帶來的東西
才發現有很多快樂是在小時候 每每自己遇到挫折難過的時候 

想到的還是你 是家鄉、是田裏、是海邊、是朋友、是祖母 
每每自己快樂的時候 想到的還是你

是母親、是父親、是野菜、是野花、是樹林、是山上、是山徑

─舒米恩‧魯碧《Mahalateng我心所屬》。

主編/黃海惟、楊佳穎
記者/黃海惟、楊佳穎、劉秉翰
攝影/許天祥、楊佳穎、黃海惟

本篇報導同步刊載於新聞人正期刊289期三版,點下圖可放大觀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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